龙灯民俗里的悲情往事

希夷 · 发表于 2020-5-28 10:2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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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希夷于 2020-6-7 18:32 编辑

      古溧水的这片区域内曾有相当大的地方为水淖大泽，因而玩龙灯的习俗比较普遍，特别是沿湖一带。如骆山大龙，桑元蒲龙灯，何林坊双龙等。2017年1月十五号我们去到石湫镇的魏氏宗祠，陆氏宗祠和洪蓝镇的何林坊等处去看了，其他朋友都写帖作了介绍，我则对陆氏龙灯和何林坊的龙灯更有兴趣。特别是何林坊青黄两条板龙，还曾经有过故亊。    石湫镇的陆氏宗祠门前有一排约一米见方的旗鼓石很壮观，且引人注目，祠内壁上的龙灯也很能撩起人们兴致。当询及这陆氏龙灯为何是十八节时，陆氏族人说，来历在“西游记”上那个魏征斩龙的故事，因为相士袁天罡能参破天机，为长安灾民祈雨，定好是“城内三分，城外三寸”，结果这个龙太子行风布雨时偏要逆天，来了个行雨时“城内三寸，城外三分”，结果弄得旱地没得到水，城内倒成了灾，于是魏征要行法力在刮龙台斩龙，且没容得这逆天恶龙去四处求情，梦里就把这龙给斩了，而且是断了十八节。陆氏后人的此说，虽很牵强，但有一个信息是很强烈的，这就是唐朝的长安确有舞龙求雨的风俗，且陆氏一族在汉唐英才辈岀，与长安或有些牵连和干系，及至到了南宋的陆游就更是家喻户晓了，所以这种牵强或附会，倒似乎可以牵出些陆氏后裔的自豪感来。
   嗣后，来到的何林坊老屋，我们又见到了这里的双龙，也是十八节，也是那种龙身里可以点蜡烛，以木板和隼卯连接的“板龙”。于是十八节龙身与魏征的梦中斩龙似乎关系不大了。何林坊，明·《万历·溧水县志》中称和铃坊，取《诗经》“龙旂阳阳，和铃央央”之意，今天的何林坊或是和铃坊的音意。何林坊的两条龙是很有名气的，一旦舞起来需近两百人的集体合作才能完成，耗费较大，所以这舞龙就要受到一定的限制，如有三年期的舞与休的调整，而即使是舞龙期，一般也只三天时间。试想，一个需两百多劳力通力合作的事情，不仅需要有组织调度的得力有序，还需要有后勤物资的充分保障，特别的是还需要每个参与的村民具有一定的纪律性和奉献精神。我询问几位赵氏老者：若你们分派到各户的舞龙任务，如果他们拒绝完成怎么办？有什么约束措施吗？回答是，没有。再问：那有没有对分派的任务置之不理的呢？回答是，没有。又问其故，回答是，跳了龙灯会走好运，风调雨顺，分了任务不肯跳会倒霉的。这时我有些恍然了，原来，这个看似不经意的信仰敬畏中的心理暗示居然承载了如此巨大的人生期盼，这似乎是任何现代的法律都无法达到的对人的自由行为的规范效果。
   何林坊的青黄双龙，每条龙有十八节组成，平时这些龙身均分派到指定的村民家中保管，到舞龙季，这些村民会如期准时地将龙身抬到神堂前组合成一条整龙，然后在凌晨时己请过龙神的龙头引领下舞动起来。这由十八节龙身组成的板龙，毎条龙约有四十多米长，如炬的龙目，烛光透亮的龙身，游走舞动起来不仅壮观，而且灵动。沿着龙的舞动路线，许多的人家在路边摆上红布和四式礼品贡奉着，谓之挂红，以祈求龙的保佑；还有人在起龙前将小孩子往龙嘴里放一下，认龙为爹，以求得小孩子的平安聪慧；龙行之处，点点燃起的稻草篝火，让沿途的气氛热烈而温暖。问，是否是事先有安排？答，没有，完全的自觉行为，因为这堆火可以点来新年的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看来，这龙的舞，真是寄托了众多淳朴善良的乡亲们太多的美好祈愿。
      事实上，任何的信仰都离不开敬畏二字，而敬畏之下的守与变又无不是在寻求一种人与人，人与神，人与自然的和谐与秩序。何林坊为什么会出龙，而且是双龙？传奇中有赵氏小子拣了两只龙蛋孵出了青黄二龙；也有人说是别的村送出来龙没有走，留在了和铃坊；还有说是何林坊赵陆两大姓各岀一龙，而龙珠则需要甘姓的乡亲来安放，等等。事实究竟是怎样的，恐怕己经无法弄清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自南宋赵氏赵震来到何林坊这块宝地，八百多年年下来，这方土地不仅养育了赵氏一族，也养育了其他姓氏的族人，他们在共同的生产和生活中相互包容，依照一定的规矩和默契行事，以达到和谐共存的目的。而舞龙，舞双龙也不失为一种增进各族和平共享的好的形式。试想，双龙起舞，需动员二三百劳力才能完成，这其中不仅反映岀当时和铃坊坊的农耕经济己经非常发达而成熟，在此基础上产生的以舞龙为载体的这种文化形式，又表明了人与人的和谐。如青龙黄龙己无姓氏的划分与区别，由少数人的甘氏姓氏来安放龙珠又是不是一种包容、尊重、平等的价值取向的体现呢？一个村出两条龙，且需二三百劳力的共同协作才能完成的舞龙事业，其组织调度，后勤保障等等，在完全自觉和义务劳动的情况下能坚持下来几百年，没有团结与包容，奉献与协作的精神是不能完成的。
      龙身的保管和出劳力舞龙都是义务的，而取得这个舞龙和保管龙身的资格却是一种荣耀和殊勋，因为这里面除了期盼得到龙的庇佑外，更为直接的原因还有，就是这是家庭人丁兴旺的象征。有趣的是，一旦舞龙结束，那些保管龙身的家庭成员是决然不肯松懈下来留恋于现场的热闹，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龙身抬回家，因为传说中谁最先将龙身抬回家，谁家就会平安兴旺。叹服，文化的力量，是那么的巨大。
      一个地道的民俗活动，延续了几百年，满心的美好祈愿，寄望于现实的功利回馈，他们就会以一种完全自觉自愿的形式来组织和完成这项活动。将平常生产生活中的秩序与协作精神在舞龙这样的大型民俗活动中再次作为一种程序化的仪式化的表演向社会展示出来。
      从舞龙，我们还可看到我们中国人性格深处的机智和幽默感。龙，在中国可神圣的，龙颜天威，不可轻亵，甚至稍有不敬，便会大祸临头。而在一些特定的日子里，这龙倒又可以玩，可以舞，可以戏，可以跳了，整个把个“龙威”弄了个灰头土脸，这其中的两面性无不体现了威权被戏嘘化的效果。于是普通民众便会在舞龙时对龙寄寓些另外的一些私心杂念，以借助着舞龙戏龙来宣示自已或自己小团体的强大。如此，就不可难免地要发生一些争斗。这就是舞龙及其他民俗活动中往往会产生悲情故事的主要原因之一。据经历过的老人讲，就是这个何林坊的双龙在上纪五十年代初的一个正月，按惯例舞龙时到小茅山的庙里去敬香的路上遇上了敬香下山的山口村的舞龙队伍，双方挤在一起互不相让，队伍中一个人说了一句“你们那个小龙从我们龙的肚子里过去吧”，竟引起了一场为尊严而战的群殴械斗。有传奇称，混战中双方的龙均立于地面，岿然不倒，似乎在昭示，这械斗的不是人与人，而是龙与龙。这场藉口于龙威的人的械斗最终由一个悲情色彩的外嫁女牺牲作了终结。这个外嫁女看见一边是娘家的亲人，一边是婆家的亲人在撕杀，无法制止，情急中置身于两龙之间，竟然倒地而亡。自此，一场似乎没有来由的械斗以一个外嫁女的牺牲划上了个句号，这个故事，虽然令人伤悲，但在制止亲人间的争斗时，牺牲自已以制止更严重的伤害，恐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这起龙争事件的直接后果就是，小茅山的香以后不去敬了，再玩龙灯时，山口村是不去了，而曾在这次龙争中帮助过何林坊的旧坊甸村是一定要去，作为一种答谢。
         我们在民俗活动中的常见到相互斗法斗技斗财，乃至斗势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龙也好，狮也罢，各处的龙狮们都在以口播传奇的方式在向人们宣扬自己龙或狮的神勇与灵异，他们赋予了龙或狮一种超自然的神力，当然这种神力一般是要靠舞龙或耍狮人的高超技巧来体现的。
   现在我讲的这个龙争的悲情故事，相距我们并不太久远，和铃坊的双龙依在由他的后人们继续地舞着。进了腊月小年前后遇雨或会有个洗龙头的仪式，这种程式化的遗存会让人们更加关注其潜在的文化信息。同样是祈福安民，娱乐乡亲，为什么又会有龙争狮斗的情况岀现呢？这其中一定有其人性的，经济的，地域的或文化的宗教的等诸多方面的因素，纠结而成。弄清楚这些东西对我们现在的生活秩序治理将会有极大的禆益。
         无论如何，所有的文化现象无非是人类本身对政治经济宗教等诸多方面影响的一种能动的反映，文化之根只能生植于我们这片脚下的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