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认为,泰山位居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万物发祥之地,所以泰山为五岳之首。泰山神是上天与人间沟通的神圣使者,而泰山庙是既是道教神府,也是历代帝王举行封禅大典和祭祀泰山神的地方,她创建于汉代,唐时已殿阁辉煌,宋真宗封禅时拓建了天贶殿,以供奉东岳泰山之神。南宋迁都临安之后,在江南一带流行城隍、东岳、祠山等神祠信仰活动,民间经常举行迎赛神会,希望起到祈雨祷旱、禳除蝗灾、驱赶瘟疫的作用。
溧水县城也有一座东岳庙,从明《万历溧水县志》至清《光绪溧水县志》的“县城图”中,都标注在县城东北庙巷的西面,与邑厉坛、城隍庙隔巷相对。
一 始建于元至正元年
据《万历溧水县志》卷五记载:
东岳庙,城隍庙西,洪武间建。
据《顺治溧水县志》卷三记载:
东岳庙,在城隍庙西,元至正元年建。
至正(1341—1368)是元朝最后一位皇帝元惠宗的年号,但至正十五年(1355)六月,徐达便已攻下溧水州,至正十六年(1356),改集庆路为应天府,溧水隶属应天府。至正二十八年,朱元璋在应天府登基,改元洪武,大明正式建立。
溧水的这座东岳庙,究竟是建于元朝,还是建于明朝呢?其实,东岳庙早在张铉《至正金陵新志》(元至正四年刊,1344)中便有记载:
溧水州诸行祠:东岳庙,在州治东。
在《至正金陵新志》绘制的“溧水州图”中,东岳庙处在溧水州衙与城隍庙之间。说明溧水的东岳庙在元代末年便已建成。其实,在万历之前的嘉靖三十三年(1554),溧水县令栾尚约便撰有《溧水县重修东岳庙记》一文,他说:“庙去县一里,始元至正元年(1341)。”可能吴仕诠、黄汝金并没有参看《至正金陵新志》一书,甚至没有留意栾尚约的这篇文章。
二 明成化年间县令王弼重修
据《顺治溧水县志》卷三记载:
东岳庙,在城隍庙西,元至正元年建,明成化间县令王弼修。
据栾尚约《溧水县重修东岳庙记》记载:
国朝成化间,县令王君弼,见其久而颓也,为重修之。
据闵派鲁《东岳庙记》记载:
明成化间,邑令王君弼因其圮也,修之。
王弼(1449-1498),字存敬,号南廓,台州府黄岩人,成化十一年(1475)谢迁榜进士,同年任溧水县令。历任刑部清吏司主事、员外郎,弘治三年(1490)任兴化知府,弘治十一年(1498)卒于任上。王弼于成化十一年至十六年(1475—1480)任溧水县令,任内他不仅重修东岳庙,还扩建儒学,“跨水为泮桥,作射圃于泮桥之南”(见《光绪溧水县志》卷七),南京翰林院侍读学士徐琼《重修儒学记》有记。据《万历溧水县志》卷六记载:“有操守,富于学。催科示民以期,而民无后之者。”去世后入祀溧水名宦祠。
王弼此次修建,未留下相关资料。
三 明嘉靖三十三年县簿孙禄重修
据《顺治溧水县志》卷三记载:
嘉靖甲寅,主簿孙禄重修,县令栾尚约有记。
据栾尚约《溧水县重修东岳庙记》记载:
继王君而新之者,今县簿孙君禄也。中为正殿五,左右之殿各一,坊一,钟一,鼓一。周垣六十余丈。房三,以栖守者。区画咸出于孙君之意。
据闵派鲁《东岳庙记》记载:
至嘉靖间,县簿孙君禄复修之,邑令栾君尚约记其事而勒之石。
栾尚约,字孔源,号岱沧,山东胶州人。嘉靖二十五年(1546)山东乡试第62名举人,嘉靖二十九年(1550)唐汝楫榜三甲151名进士。嘉靖三十年(1551)冬来溧水任县令。历任江西道御史、巡按山西御史、巡按直隶御史,后因事被贬为直隶保定府安州判官、河南怀庆府推官,曾与孙世芳一道纂辑《宣府镇志》四十二卷。后祀入溧水名宦祠。
孙禄,北直隶通州人,例贡生,嘉靖三十三年(1554)任溧水县薄。他的前任是山东即墨贡生姜从周,嘉靖二十八年(1549)任,他与溧水义民武㵢等人于嘉靖三十年(1551)冬重修建城隍庙,嘉靖三十三年被提拔为山西平阳府闻喜县丞。孙禄接任后,于当年七月“捐俸金,率义民弘庙制而新之”。县令栾尚约撰写《重修东岳庙记》以记其功德,典史林文景为立碑石。东岳庙重修后不久,孙禄也被提拔为县丞。
孙禄此次修建东岳庙,栾尚约撰文并勒石以记其功,到了顺治年间县令闵派鲁仍能见到这块石碑,可不知为什么,万历初年吴仕诠、黄汝金编写县志时却遗漏了这些信息。
四 清顺治十二年县令闵派鲁重修
据《顺治溧水县志》卷三记载:
东岳庙,在城隍庙西,元至正元年建,明成化间县令王弼修。嘉靖甲寅,主簿孙禄重修,县令栾尚约有记。今邑民马自骧方议修,未落成。
这本溧水县志于顺治十三年(1656)闰五月编定。乍一看,以为东岳庙只是议修而未修,其实是溧水县志编成时,东岳庙尚未完工。
据闵派鲁《东岳庙记》记载:
嘉靖间,县簿孙君禄复修之,邑令栾君尚约记其事而勒之石,迄今百有三十年矣。历岁既久,倾圮益甚,又值鼎革之初,客兵驻防,民居无宁宁,遑谋及庙。癸巳(顺治十年,1653)夏,余承乏兹邑,秋祀于厉坛,往过其庙,见殿垣废颓,四周鞠为茂草,怵于心者久之,然自念未能治民,奚能事神?一再岁而政渐修,民渐和,百废渐次具举,乃召邑之耆民马自骧、丁可泰、梅起化等,喻以修庙之意,爰捐俸为好义者倡,而士民咸欢忻踊跃,输资以助厥成。于是程材课功,无侈制,无啬费,于殿于庑,其榱桷梁栋,则新其摧朽者;砙垣,则重涂塈而丹雘焉。旧殿后有隙地,今则扩建巍室,以为神之宫寝。前门之左辟门创殿,奉关帝于其中。后复构廊数楹,朝岳诸神悉绘而事之。始,前门隘狭,因更造而崇广也。翼翼皇皇,较余初至之日固已焕然改观矣。
闵派鲁说,从嘉靖三十三年(1554)孙禄修建东岳庙到顺治十三年(1656),已“百有三十年”,实际应该是“百有三年”。因明末清初战争频仍、社会动荡,百姓居无宁日,也就无人关注祠庙。东岳庙位于庙巷的西北,巷东便是邑厉坛,坛南便是城隍庙。邑厉坛主要祭祀那些“无祀鬼神”,有司通常于清明节和中元节(七月十五日)前往致祭。那年七月十五日,闵派鲁于路上看到东岳庙已经殿废垣颓、杂草丛生,但他考虑到百姓的生活才刚刚步入正轨,恢复生产、重整秩序才是大事,便没有重修庙宇的想法。到了顺治十二年,他感觉此时的溧水已经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了,于是就召集义民马自骧、丁可泰、梅起化等人募资重修东岳庙。他们更换了朽烂的梁柱,重新粉刷了墙垣,在庙后空地上重建了东岳神的宫寝,在前门的东面重新开了门,增设为关帝庙,并塑关帝像于其中。
闵派鲁,原名冯派鲁,河南祥符人,文学家、户部右侍郎周亮工是其妹夫,他又是周亮工的堂妹夫。顺治十年(1653)至十六年(1659)任溧水县令。因丁艰而离任,服阕,补崇明县令,未任而病逝。《嘉庆新修江宁府志》有名宦传。他在溧水的主要政绩有:编写《均里平徭册》调剂徭役;促成溧水漕粮改折,著有《复折全书》;重修洪蓝埠粮廒,撰有碑记;重修溧水察院;重修溧水县正堂;重修城隍庙等等,在《顺治溧水县志》中留有诗文9篇。进士李蔚在《新建溧水县堂记》中说:“民有艰,侯则力而谒诸上;民有沴,侯则躬而吁诸神。易戚而愉,转枯而腴。私庾既盈,公赋悉登。”
马自骧,是义民马继桂的儿子,马采臣的父亲。《顺治溧水县志》卷七中说他“承父志,凡寺庙桥梁倾圮,咸捐赀修建,且躬任督工。”明末著名戏曲家、出版家周之标在《两义士传》中称赞这对慈父孝子“执义若执圭、守身若守节” (见《顺治溧水县志》卷八)。溧水的城隍庙、玄坛庙、香山观、永寿庵、吴童庙、新庵、徐溪庵、惠政桥的修建都有他们的参与。
据《顺治溧水县志》卷三“坊表”记载:
天齐宫坊,东岳庙前。
东岳庙也叫天齐宫。据《武川备考·祭祀考》记载:“东岳宫,在东门外。万历府志:宋乾道四年(1168)将仕郎徐元谅舍田为基而建,元至元二年(1265)改曰天齐宫,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立成丛林。”河南商丘有天齐宫,始建于西汉,明代时重建,是为纪念商末名将黄飞虎弃暗投明、随姜子牙帮助武王伐纣屡有战功而建。明《封神演义》中,黄飞虎在五岳合斗七煞时遇害,在“封神榜”中被谥封为“东岳天齐仁圣大帝”之神,镇守东岳,掌管人间生死、贵贱、祸福之权,为人间消灾免难、增幅延寿。
溧水东岳庙前立有天齐宫坊,意味着庙里主祀之神为天齐仁圣大帝黄飞虎。但是闵派鲁《东岳庙记》中并未写到有此一坊,也没有讲述东岳神即为天齐大帝的事。这座天齐宫坊表何时而立、又何时消失,目前尚无法考证。
五 清同治十年重建
在《山南吴氏宗谱》中,有一幅绘于道光二年(1822)年的吴园村图,在图的东北有县城中的东岳庙,庙貌比较宏伟,说明在咸丰之前的道光年间,东岳庙并未拆毁,应是被毁于太平天国运动时期。
据《光绪溧水县志》卷二十记载:
东岳庙,在小东门外,城隍庙西,元至正元年建,明成化间县令王弼修,嘉靖甲寅(三十三年,1554)主簿孙禄重修,同治十年(1871)重建。
据《光绪溧水县志》卷五“秩官表”记载,同治九年县令为吴崇寿,同治十年县令为龙寅绶。
吴崇寿,字少篯,安徽泾县人,道光十七年(1837)举人。光绪志卷十八中有吴崇寿所作《署中栽花六绝句》和教谕章骥所撰《和吴少篯刺史<高平留别>韵》诗,吴崇寿后升任邳州知州。
龙寅绶(1820—1894),字又村,广西临桂人,咸丰六年(1856)举人。他是诗人龙献图的次子,同治元年(1862)会试,被大挑一等,分发到江苏为官,历任清河、溧水、句容等县知县,他的长子龙朝言(1837—1896)、三子龙朝翊(1871—1922)均为光绪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其中龙朝翊便是他在溧水任县令时纳妾丁氏所生。
同治十年重建东岳庙,是政府行为,还是义民倡捐,目前在县志和家谱中未能见到有关信息。在《光绪溧水县志》卷首“城垣内外街巷图”中,东岳庙在庙巷西侧,三楹,建筑尚且完好。
据刘福喜先生回忆,这座东岳庙到解放后尚基本完好,庙的正殿里同时供奉着东岳神和关帝两尊神像,说明同治十年重修东岳庙时可能已经把东岳庙和关帝庙合二为一了,周边百姓也称这座东岳庙为关帝庙。
六 百姓祭祀东岳神,为的是感恩东岳之泽
在溧水,不光县城里有东岳庙,而且乡下也有不少,如《万历溧水县志》中有“东岳庙,五显庙,俱在邰村,岁久倾圮,嘉靖间居民商贾共修建之,每以祷雨应”,《顺治溧水县志》中有“东岳庙,县东南四十五里吴村桥”,《光绪溧水县志》中有“东岳庙,西二十五里马庄村。咸丰间毁”等。
据说,每年农历三月二十八日为东岳大帝的圣诞日,到时,庙观的道士会举行斋醮科仪,颂经礼忏,以示庆贺。
溧水百姓为什么要祭祀东岳呢?栾尚约在《溧水县重修东岳庙记》中说:
天地,唯天子祭之,诸侯不得与焉;山川,唯诸侯祭之,大夫不得与焉;五祀,唯大夫祭之,士、庶人不得与焉;祀先者,士、庶人之祭也。是故,季氏旅泰山,孔子讥之。季氏,鲁大夫也;泰山,鲁境内地也。在季氏,犹谓之僭,境内之民不得祭也,明矣。境内之民犹不可,而远方之民之不可祭也,明矣。溧水之邑,胡为乎有东岳之祠哉?
可是,他听到溧水的百姓是这样解释的:
制有定分,礼有定祀,某等敢以野人而干礼哉?闻之父老述古人之言曰:“泰山岩岩,鲁邦所瞻,尊曰岱宗。云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天下,其唯泰山乎!”是泰山之泽不专于鲁地也,泽及远方异域矣。某等江南民也,被其泽而不敢忘,乃聚工而新其庙。时有旱干水溢,合邑之民而祈祷焉,非敢白“某也,以某月某日,具牲束帛,致祭于泰山之神”哉!今之秦晋燕赵之人,历重关,涉巨津,匍匐千里,赴东岳之下,小人之心,未必无忘祈之念也,其亦有知东岳之泽遍于四海,东岳之望出于五镇,古者巡狩始于此,后世封禅始于此。必欲履其地、览其胜,而后快于心欤?野人欲至其地,而不敢忘东岳之泽也!
民以食为天,人们自然希望风调雨顺。但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有限,遇有旱干水溢等自然灾害,人们只能寄希望于神力相助。所以,栾尚约也感叹说:“感泽而报,则无求福免祸之心;合众而祈,则非越礼犯分之祭”。闵派鲁也曾感慨地说:“今溧之民沐膏泽而思报,揆之于礼,罔有僭忒,庶乎知感德而能守礼矣。”
县城的东岳庙解放后仍在原址。据刘福喜先生回忆,在他印象中,东岳庙剩下三间房子,还算高大,庙门为拱门。文革中划归溧水县食品公司使用,主要用作生猪屠宰和肉类加工。(插图为刘福喜先生根据回忆绘制)
解放后,人民政府在防汛抗旱方面,一方面加强农田基本建设、兴修水利,另一方面逐步加大了机电排灌的投入,人们在思想观念上已不再依赖祷雨活动来解决自然灾害造成的生产和生活问题,因而东岳庙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东岳庙,这座用于祈祷和祭祀的道教建筑,从元朝至正元年初创,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彻底拆毁,在溧水县城共存在了64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