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们不仅在上层的所谓名流、士绅中暗中策划。把抗战初期兴起的、原来作为群众自卫力量的大刀会控制在自己手中,并且派有少数武装人员,潜入横山我活动地区。刺探情报,制造事端,进行各种破坏活动。有次,我从山南的溧水明觉去山北的江宁铜山区、路经桑园蒲附近,去一个私塾中歇脚时,突然遇到几个带驳壳枪的便衣人员在那里。幸亏教私塾的陶先生曾是我读小学的老师,在互致师生友情声中,我的身份得以掩护起来,未遭危险。后来,这批武装人员潜入到横山山北地区,县委和部队,虽多方寻找,也没能找到。在此前后,我方一侦察员报告,他在横山山坳的路上,也遇到过一名国民党顽固派的带有驳壳枪的便衣。敌伪方面,更是对我军虎视耽耽。当时,以汪伪内政部南京区治安督察专员杜哲庵为首的敌伪官员,三令五申江当溧范围内的各地警察所、自卫团等,要对我“严加防范,毋稍疏懈”,甚至要苏浙皖绥靖总司令部“派队搜剿”。正如《江当句溧四县国民抗敌总会成立大会宣言》指出的:“江当溧句四县处在敌人后方,是南京直接的外围,日伪为巩固其对南京的占领计,就必须加强对这四县地区的统治和争夺,因此就形成了敌汪伪与我对这地区的尖锐斗争,因而就形成了这四县的异常艰苦的斗争环境”。
1940年6月,我军逮捕了溧水太平乡上方寺的恶霸张满和溧水明觉乡甘皮塘村的反动分子刘莹西等人,在押往茅山途中,张满准备逃脱被处决,刘莹西乘机逃回,传播了张满被杀的消息后,形势更为紧张。张满的妻子黄春娟和他的徒弟们,一面叫嚷“一天不把新四军赶走,张满一天不出棺材”,要为张满报仇,一面四出活动,秘密串联溧水的周石安、张仁昌,江宁的夏国森,当涂的陶子满、袁有庆等附近反动头子和刀会的堂长,策划暴乱。大刀会溧水地区的法师熊三星,当涂地区的法师胡玉堂等人,加紧在各村刀会中传授其所谓“刀枪不入”的法术。各地的反动头子们把其“法术”渲染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对准熊三星的胸脯打了几枪被他用手一拨,子弹就飞走了”等等,蛊惑刀会会员们更加迷信其所谓法术的灵验,鼓动他们凭借一柄大刀,敢于冲进枪林弹雨。在他们策划下,大刀会与我军之间一场大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七月下旬,当涂博望之西的水东、西洋一带的大刀会首领陶子满、袁有庆,召集水东附近一些村庄的刀会堂长开会商谈后,到处欺骗刀会成员说:新四军要调大刀会去打鬼子,并且是打头阵,煽动刀会群众起来先把新四军赶走,公然策动暴乱。江当溧县委副书记兼军事部长费明龙同志,从当地青抗团中获悉此情况后,即将袁有庆的弟弟、刀会堂长袁有风逮捕。陶子满、袁有庆闻讯后,更加嚣张起来,进一步煽动刀会与部队对抗。七月卅日,县委书记夏定才同志带领新三连的一个班,准备去水东地区平息事态,行至横山车垛。近,与水东刀会首领徐家道、胡玉堂(胡妖)带领的刀会遭遇,胡妖手舞大刀,不由分说地向我部队乱冲乱砍,我副班长黄恒禄当即被砍重伤。当时刀会有百余人,而我只一个班,夏定才同志考虑不便在力量很悬殊、形势很不利的情况下继续反击,便指挥撤出战斗,向山北转移。刀会法师胡玉堂等,当夜即带领刀会窜至博望西我活动地区,将我党支部委员衡宏柏、妇女党员夏贵保、青抗团武装股长、党员陶钟俊等,逮捕杀害,民主人士陈裕根也遭毒手。当时我没有主力部队在横山地区,夏定才同志便星夜赶往中心县委,请求派主力连队来横山增援,应付可能扩大的事态。苏皖区党委青年部长王一凡、三团参谋长傅x波,政治处主任彭冲等同志,当即率领三团的三连赶来横山。横山地区的斗争形势急转直下,暴乱与反暴乱的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二、扼守石马尖
面对横山形势迅速恶化、江当溧县委决定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局势,商定对策。分散在各地的县委委员集中横山北谢村附近部队驻地,当夜并随部队向横山西南方向移动,宿营于横山西南脚下的朱村、胡家店。
八月二日晨,部队战士正在吃早饭,胡家店哨兵发现村西南方向成群的大刀会员,挥舞着大刀问部队驻地蜂涌而来,立即鸣枪报警,这时西北方也有大刀会众冲来。费明龙等同志立即指挥部队,凭借胡家店村东的高地进行抗击。县委机关人员和一部分战士转移至山后,向东撤退,翻越几座大山,集结在胡家店以东石柱庵以南的海拔较高的石马尖(当地群众又习惯地称这山头叫双尖山),并部署了一部分兵力在石马尖东、西、南三面的高地坚守抗击。当时,南面的几个山头上,集结了很多的大刀会,并传来阵阵的喊杀声,但由于石马尖前沿阵地上,部队火力较猛,刀会群众虽被“刀枪不入”的欺骗宣传所迷惑,但看到有几名刀会会员在密集火力下被击毙或负伤,也有所畏惧不敢向山头冲来,只见他们在对面山头乱蹦乱跳地“披法”〔刀会会员,每人身披一段黄布,胸前挂有用花露水瓶装的一瓶“法水”,临冲锋前喝数口“法水”(即普通水),口唸咒语,即装疯卖傻地乱蹦乱
跳起来,采用“之”字形步伐前进,单枪不易瞄准射击,但用机枪扫射,其所谓“法术”立即破产,或被击毙,或被打伤了。西北面有日伪军不时发射的掷弹筒。这样的对峙局面,一直持续到天黑之前。
当时,县委机关和部队人员被围困在石马尖没吃没喝,又饥又渴,形势虽然极其严重,但大家斗志极其旺盛。中午我炊事员就将带上山的剩饭,捏成一个个小饭团,分给大家充饥,正好天降暴雨,有伞的同志把伞反过来,让雨水落在伞里,充当饮水。当时,我部队仅有一挺机枪,机枪手(我已记不起其姓名了。据当涂党史办调查,此人名叫唐德虎是新三团新三连的机枪手)扛着这挺机枪,一会儿在这个山头扫射一番,一会又转移至另一前沿阵地扫射,大刀会误以为我们各个阵地都有机枪,更不敢冲向前来。县委机关的许。多同志为保证这位机智勇敢的机枪手在大热天往返于几个阵地有充足的饮水,便轮流地从山坳里的稻田里端上一碗又一碗的浑浊的泥浆水,既供给机枪手饮用,又作为枪筒冷却之用。端水的同志虽然在山头上、山坳里爬上爬下,相当疲乏,但却歌声不断,《反扫荡》这只歌,大家更唱得来劲。王一凡同志亲自鼓励大家说:“坚持到天黑,便是老子的天下”。天黑前,部队就将剩下的手榴弹,分发给非战斗人员,万一刀会冲上山头,拉响手榴弹,掷向冲上来的刀会,直至和他们同归于尽,也决不让反动势力妄图消灭我军的阴谋得逞。机关的同志,有的向敌人喊话,劝他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新三团三连炊事员小山东,在战斗中主动要求参战,从胡家店撤向横山制高点时与一个刀会成员遭遇,头上被砍了两刀,满脸是血,但他仍坚持战斗。随我上山的通讯员张春保,虽然从未参加过战斗,但他靠着手中的一支步枪,转战于几个前沿阵地,毫无惧色。山上仅有两个女同志,一是区党委派来横山的王昌颖同志,一是县委妇女部长梅影同志她们斗志昂扬,同男同志一样,为机枪手下山取水,为部队高唱革命歌曲。她们的坚定沉着,对大家是一个鼓舞。
在快天黑时,石马尖高峰前沿的几个阵地,我军秘密撤出,兵力集中于石马尖主峰上。就这样,部队和县委机关扼守在石马尖,一直到天黑。层层包围我们的大刀会,始终未敢越雷池一步。我部队和县委机关人员基本上没有伤亡。
三、在突围途中
夜幕降临后,天色甚暗,伸手不见五指。此时大刀会只是在石马尖对面的几个山头上嚎叫,我坚守部队偶而用步枪打几枪。这时,王一凡、彭冲、傅狂波、夏定才、费明龙等领导同志研究决定,县委机关和部队人员乘黑夜分批突围下山。突围令下达后,费明龙同志即率领一个小部队为突围前卫,走在最前面(决定突围后他曾秘密下山亲自侦察道路,在王家渡附近我方交通站,找来一名熟悉道路的“交通”带路),王一凡、彭冲、傅狂波等以及县委机关人员紧跟在后,部队大部人员分批撤下主峰并作突围掩护。天黑山陡,道路难行,同志们手挽手悄悄地从北坡撤离了主峰。大家下山后,鸦雀无声地行进在群山之间的一条山道上。除路两旁的山头上大刀会在虚张声势发出嚎叫的喊杀声外别无声响。傅狂波同志上山时带着一头驴子突围时怕其发出嘶叫暴露目标,被留在主峰。突围部队秩序井然,非常肃静。拂晓前,前卫部队和机关人员全都从大刀会包围的空隙中突出了重围。过了王家渡,天已大亮,这里一些村庄的群众,他们站在路旁、村头,瞧瞧“过兵”,有些老乡采来菜瓜,给我们充饥。上午,前卫部队和机关人员平安地到达中心县委所在地郭庄庙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休息(这个村名。现已忘记)。
后来知道,次日天亮后,层层包围石马尖的大刀会,又重新“披法”上阵,准备继续“围剿”我部队和机关。见山上毫无动静,大刀会派出人员逐渐靠近主峰观察,发现石马尖上除一匹驴子偶而发出叫声外,部队已无影无踪。这时他们才醒悟过来,他们彻夜围困的石马尖,早已是一座空山。后来横山地方传说,部队突出重围,是由一白发老翁带走的是神仙下凡搭救了新四军。这虽是传奇之说迷信之谈,但也可以看出,当时突围部队在刀会重重包围中的行动是何等神速、秘密,费明龙同志的指挥是何等的机智沉着,横山人民对部队的这一遭遇又是何等的同情。他们用神仙搭救我军的神话来表达自己对反动势力的谴责。
在突围途中,前卫队伍中个别掉队和部队失去联系的同志,遭到了敌人的杀害。区党委搞儿童工作的小陈同志和三连的指导员等,就是在突围掉队后被刀会杀害的。后卫部队在完成了掩护任务、撤下主峰后不久,天色已明,有的同志就潜伏在池塘边的芦苇丛中,躲过了刀会的搜捕,第三天才回到郭庄庙我军地区。有些战士因走错了路,渡过秦淮河在赵山坳遭张满徒弟、伪自卫团长王敬文的杀害。部队的后卫在突围途中,受到一些损失,一些同志的鲜血洒在横山的土地上。解放后,乌山镇南山麓耸立着一座纪念塔,主要是纪念这次事变中突围出来在赵山坳英勇牺牲的死难烈士的。
四、一片白色恐怖
在江当溧县委机关和地方武装被迫撤离横山地区以后,大刀会的反动首领们在敌伪顽的支持下,更是肆无忌惮地进一步打击革命力量,横山地区一片白色恐怖。横山地区的各级党组织,由于事先没有做好应变的准备,县委撤离横山后,在一段时间里处于瘫痪状态,他们也不知道部队和县委撤往何处,未能及时和县委联系上。县委以至中心县委对事变后的横山情况,一时也无法了解。经县委同志商定,由我带去的通讯员张春保化装成盐贩子(当时横山地区的食盐,除少数官商供应外,主要是当地农民去江宁、句容、丹阳一带挑盐回来供应,盐贩子几乎遍及各大村镇,化装成盐贩子,容易瞒过敌人耳目),从中心县委领了钱,买了七、八十斤盐挑着返回横山,探听情况,我让他带一封信塞在盐里,秘密带给我哥哥,让他尽速把了解的情况告诉我们。可张春保返回横山后,受到家庭的阻挠,未能赶回部队,我们一时得不到情况。过了些时候,我哥哥才用密写的办法(即用米汤写信,用碘酒显影)写了封长信由当时的地下党员朱道耀和我的堂兄,装作小贩,秘密送往中心县委,才知道横山事变后的一些情况。
我们从信中得知:横山事变后,大刀会的反革命气焰其嚣张,他们日夜巡逻,搜捕农抗会、青抗团、妇救会的和。板分子。但刀会会员很多是被裹胁进去,刀会的行动消息往往事先就已漏出,许多人得以幸免于难。在搜捕不成的情况下,大刀会又把打击矛头转向这些同志的家庭、亲属。说是“共匪家属”,加以迫害。当时长流咀一带的刀会在反动首领的唆使下到另埂、明觉寺陈宗茂、黄祥彬和我家里抓人、抄家。家里人躲藏起来,他们就把东西捣毁。如把盛酒卖的坛子用刀捅破,酒流满地;把货物堆在小街上放火焚烧,贵重些的财物被洗劫一空。溧水汤庄的大刀会首领张仁昌,还把我哥哥抓去吊打。新三连副连长邰贤林因事变前夕在外执行任务,未能赶回部队,事变后只好只身逃往大官圩躲避。大刀会疯狂行动,一直延续半月之久。原来生气勃勃的横山抗日游击根据地,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后来,县委副书记兼军事部长费明龙同志奉命进入横山,准备逐步恢复横山抗日游击区,竟遭到当地反动头子的逮捕,在横溪遭杀害。过了一段期间,纪涛同志秘密进入横山,以郎中、小贩等身份作掩护,进行秘密活动。1942年夏,钟国楚同志率领十六旅四十六团的一部回师横山,横山事变后的漫漫长夜才告结束,横山人民才重见天日,横山抗日游击根据地才得到恢复。
注:此文原刊于1986.7月《溧水古今》第四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