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座赘语（六）溧水犹存的元旦古俗。

宋震昊 · 发表于 2022-2-3 16:5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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溧水民风淳朴，风俗相仍。
元旦在这儿待了一天，感受更深。到两户农家里，都给我做茶泡，吃欢团，吃寸金糖。
到陆家祠堂，元旦都要给八九十岁的族里老人拜年。祠堂空着。
民俗厚意，都在这里得到具体而微的表现，翻开古书，居然暗合，而在南京城已经消失。特随笔记之。

【一、寸金糖】

一些溧水朋友都跟我说过，寸金糖是他们的最爱。名字有励学之意（一寸光阴一寸金），东西又好吃。外面裹着的白芝麻芬芳四溢，里面的芝麻馅酥松可口，在高淳、常州、安徽也很常见，摆在锡格里所谓"开门见金见银"，为招待客人所必备。

民国的夏仁虎说：“茶盒，以小漆盒分格置糕点。”现在仍是如此。不过如今的锡格，都是塑料制品，瓜子花生，碧根果，核桃仁，各种饴糖糕点，全往里放。感觉就跟来伊份的连锁一样。溧水好像更爱吃不带芝麻的，也叫油京果的寸金。

清人沈起凤有一首《江南好》词，非常珍贵，好读又好记，多读几遍就见其妙趣：
“
江南好，

最好是新年。

福寿酥并鸡骨断，

欢喜团泡马蹄糕（年糕），

油炸大元宵。”

这“鸡骨断”，就是寸金糖。细想想还挺形象，又短又脆，颜色也有那么点意思。常州又叫芝麻糖，义乌叫冲管糖，都是一种东西。
这样的古民俗，剩下来一定是有道理的。它过去一定是网红，现在还是网红。
大伙就是喜欢那个甜脆劲儿。

【二、欢团】

昨天专门为它写了一篇文章，这里讲点新东西。
欢团，民国叫欢喜团，文献里都这么写。做法和今天也完全相同，几乎就是对现在工艺的形容，没什么变化。也是拿两个大竹筒搓出圆来的，过去叫“阁漏”。
上面的一首《江南好》也专门唱道“欢喜团泡马蹄糕”——它可以直接拿来泡茶。被糖水泡得半酥半软的时候，口感是最好的。

原本我在《高淳传统手工业》一书中看到过这样的记载：“刘备与孙权的妹妹一见钟情，诸葛亮为促成婚事，灵机一动，就派部下将糯米饭晒干，炒松后加入饴糖搓成团子，分给吴军将士享用，以此造舆论，说吴国太招刘备为婿，应普天同庆，送上欢喜团是为新人祝福。吴国太对此举也大为赞许，孙权骑虎难下，只好答应这门亲事。从此，诸葛亮的这一发明就留在了吴地高淳，欢团作为欢乐喜庆的吉祥物一代代相传下来。”

但我一直不敢相信，欢团居然存在了1700年以上。直到我重新看了潘宗鼎的《金陵岁时记》，大文豪是这么说的：

幼时吾姊宗文告予曰：“此物昉（始）于刘备赘亲东吴时。”未知何考。

说明在民国时就有这样的说法，应该是一种口述传统。值得尊重。

因刘备招亲而兴，怪不得叫欢喜团！
民间关于“欢喜团”的制作方法有两种传说：一种说法是用炒米滚上米粉，俗称炒米团；另一种说法是用冷的糯米黏面分层拌以白芝麻屑、黑芝麻屑、枣泥、豆沙、加白糖等，多的可达五、六个层次，然后搓成分层的椭圆形团状。70多年前，挑担沿街叫卖这种食品的颇多，即使大的酒楼如宴春，也出售这种食品，现买现做，俗称凉团。

我们喜欢赋予民俗以故事，没想到这个最常见的欢团，这个新年的必备品，居然与三国的刘备有关。当然也一定和孙尚香和吴国太有关。

这些三国名人，也留在了我们的胃间——是一大幸事。

【三、茶泡】

袁崧生《戢影琐记•新年竹枝词》也是难得的佳作，

咏欢喜团：“
贺年客至肃衣冠，

茗瀹清泉荐果盘。

更捧一瓯如雪白，

为言欢喜又团圆。”

既点明了为什么叫“欢喜团”，也记录了它们是拿一个盘子装得满满的，捧上来。

咏茶泡云：“
芹芽风味重江城，

点入茶汤色更清。

一嚼余香生齿颊，

配将佳果祝长生。”

下面我们就说茶泡。民国人以白芹（芽）稍点盐，加松子、胡桃仁、荸荠，以滚水泡茶，极芳香。所以诗中开始就谈到“芹芽”二字。以带果仁香为主。“长生”，似说明也有花生（长生果）。

我在溧水喝到的糖水，有白糖，有红糖。泡的是炒米——散炒米。我用龙泉青瓷也泡了一碗（图3图4），有门泊东吴万里船式，有独钓寒江雪式，一个多一个少，两种味道。聊作示意。

总之喝到嘴里是甜津津的，而且能感受到主人的深情厚谊。这样的炒米糖茶，可以疗饥。呵呵。日本也有类似的东西，叫玄米茶，是以炒米香为主。

总之，茶泡风俗仍然在溧水高淳保存了下来，弥足珍贵。这是古代新年待客之道的遗留，在南京城已经绝迹了。

【四、拜年】

古俗往往有深意在焉。
在溧水见到的这4种风俗，都有温厚的人情味。虽然在农村这几天，大家聚在一块也是玩手机为主，尤其是年轻人，但和城里的气氛确有不同。城市里面是已经一点人情味儿也没有了。

溧水的一些朋友现在还会去看望老师，看望故人，看望族里的长辈，这真是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值得继承和弘扬。

潘宗鼎说：“
新岁务闲，此往彼来，以资款洽慰劳，寓有合群之意焉。
”
光是这合群两个字，说的真是太好了。人，他不是一个仅仅会生产、消费的动物，他是一个从内心里、从表情中都能感受到的温度。人没了温度，那就是豺狼虎豹。那就纯粹是工具理性。那就是活了死了一闭眼的事。

仅就个人所及，我看到陆家，端木家，高淳魏家，都去拜访了90岁高龄的老人。而且当地有一句大白话说：“
初一拜活人，初二拜死人。
”初一就是去看老人的，
是儒家讲的恤鳏寡孤独。初二是合族拜宗，磕头拜祖先。能展示宗图的展示宗图，能展示祖先像的展示祖先像，这个叫挂容。溧水人都做到了，真是不容易！

潘宗鼎还说：“先生及尊长，必以元旦，至迟则不敬。”就是说元旦这一天如果不拜长辈，那就是不敬，丝毫拖延不得。这和我们汉代记载的礼俗是一样的。也可见元日这一天的重要性。

但是最弥足珍贵的，是我能在溧水看到这些！
这些宝贵的民俗居然还存在着！以往我仅仅是纸上谈兵而已。所以写出来表达一下心中的惊喜，也和大家分享。

请大家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