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德仑作品之一－老榆树

希夷 · 发表于 2022-3-14 08:3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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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有几百年的老榆树历经沧桑而独存，日本鬼子来躲过一劫，之后因为榆树叶榆树皮可以充饥，从战乱到饥荒年代也幸免于难，甚至这个老榆树还成这后来的主人一个镇家之宝，不仅每年可用榆树的枝杈换得不菲的钱来，还凭这棵老树可多抵得几天饥荒，讨得一房媳妇。
现在那个凭这棵老榆树讨得媳妇的“儿子”，似乎忘了过去的一切，把那棵老榆树锯倒了。

                     老榆树

                  原著者邱德仑

      村子上最后一棵老榆树终于被锯倒了。
      这是邻居家的一棵老榆树，也是村里最大最老的一棵树。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它就是一棵巍峨挺拔、遮天蔽日的大树，现在它被砍倒在地，生命的火花已经熄灭，地上留下桌面大小的一个树桩。听老一辈人说，村上以前有很多这样的大树，村前庙基上的一棵沙桧树有十人合抱那么粗。日本鬼子进村那年，十多棵大树几天之内被砍伐一空。老榆树长在村上老地主家的院子里，身上有一个空洞，由于样子长得丑才逃脱了这场劫难。解放后，老榆树作为五大财产之
一分给了现在的主人。
   老榆树紧靠着我家老屋，它那如伞如盖的树冠，把我家两间茅草顶的厢房罩得严严实实。初春，飘飘落落的榆钱洒落在茅屋顶上，很快发芽生根，长出密密匝匝的榆苗，扎得草屋七通八漏，两家人经常为这闹得不愉快。
   孩子们并不了解大人的心思，小时候，我们经常爬到树上去掏老雀窝，光着膀子躺在树权上睡大觉，好几次曾被父亲拧着耳朵牵回家挨一顿屁股。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也有了大人的体会，甚至也希望老榆树早砍掉早好。
      机会终于来了。从合作社到人民公社，一夜之间家家户户大门以
外的一切都成了公有财产。大炼钢铁那年，村里派出五、六个小伙子拿着斧头、大锯要来砍老榆树，说是要烧炭炼钢。那天邻居表现出少有的勇敢，他举着镢头向来人大喊：谁敢倒树，我就和他拼命！来人说：现在是人民公社，一切归公，你无权干涉。邻居说：公你个鸟的！要归公都归公，你们先把全村的树都砍了，再来砍我家的树！是啊，谁家房前屋后没有几棵树呢，准也没有规定多大的树归公，多大的树不归公，哪棵树该砍，哪棵树不该砍，怎么就该砍他家的这棵树呢？再说，他们面前的对手是一个世代赤贫的老贫农，跟贫下中农对着干总不合适。于是来锯树的人便纷纷散去，老榆树又一次逃过劫
难。
      三年困难时期，邻居的儿子到了娶亲的年龄。这天女方的人来相亲，见邻居家有这么大一棵老榆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门亲事。事后听说，成全这门亲事的原因很简单，女方的父亲说：“孩子，我看行。荒年饥岁榆树叶，榆树皮能当饱，有这棵树，这家人就是饿死，也要比
别人家晚死几天。”
      老榆树木质细腻，材质坚韧，是做家什、农具的上等木材，邻居年年都要从老榆树上锯下一批扁担料、铁锹杆、锄头把，年年都卖得好价钱。有一年，邻居请村里的老木匠从树上锯下四个犁弯儿，一出手卖了二百多元现钱。二百多元！这可是当年生产队一个壮劳力一年的收入！老榆树简直成了摇钱树，于是老榆树被一年一年保存下来。现在邻居老了，儿子似乎忘记了当年他讨媳妇时老榆树给他帮的忙，为了在老宅上建自己的小洋楼，决定锯掉老榆树。锯树的这天，邻居的小孙子对他爸爸说，老师说不能砍树，砍树要起沙尘暴的。老子当然不可能理会儿子的话，更不相信倒一棵树会引来漫天风沙。老榆树终于被锯倒了，主杆像僵尸一样横卧着，被肢解得支离破碎的枝干散落在地上。初冬，冰冷的树枝如同一双双僵硬的鸡爪手顽强地指向茫茫天穹，似乎是在向苍天叙说它的委曲，它的悲愤；又像是在乞求上天对它的怜悯。
然而，一切都是那样的徒劳，那样的无济于事，坚硬的锯齿已经咬断了它的血脉，无情地剥夺了它那顽强的、奉献绿色的生命。
   老榆树的毁灭使这个古老的村庄失去了岁月的记忆，显得有些浮躁而急功近利。一幢新砌的小洋楼没有了这片绿色的遮掩变得像他的主人一一个赤光着背脊的老农，伫立在一块荒凉、贫瘠的黄土地上。
   老榆树是不幸的，因为它生命的火花不是自然熄灭；老榆树是庆幸的，因为它必竟是村里最大最老的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