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水方言拾遗（十六）

大人海茫茫 · 发表于 2022-4-24 1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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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卖祖宗田，不丢祖宗言。继续说方言。

方言代代流传，承载方言的人大都目不识丁，但令人称奇的是，很多方言能将细繁的行为，细腻的情感择词表达，精准而传神。相反，普通话对一些行为、情感却笼统表达为一两个通用字词。两种文采天壤之别。方言追根溯源，见到的是对乡土文化的自信。

①淘、汰、洗。方言中对不同洗涤方式细分出不同的动词。比如，米，要用“淘”。淘米，用淘箕装上米，先沉到水面以下，用手轻轻搅动，让糠等杂质浮上来，然后滗掉。衣服，先在盆中用搓衣板搓洗，然后到水边“汰”，过清水，将衣服中的脏涤荡掉，方言叫“汰（音：台）衣裳”。见毕飞宇的《青衣》：“这个码头在晴朗的下午时常汇集了汰衣洗菜的妇女，她们手脚麻利，满嘴鸡零狗碎。”普通话稍不讲究，洗米洗菜洗衣服，都是一个洗字。而“淘汰”用到了人事上，指不达标准，不能入围。

②滗bie，指将液体中异质分离开。例句：这碗肉汤上面有一层油，用勺子滗掉。滗的另一个意思是沥取。例句：这孩子喜欢汤泡饭，你滗点鸡汤给他。一般菜汤滗了，菜没了味，有人会质疑：谁把鸡汤滗净光？不沾汤的鸡块不好吃！

③濎ding，渐渐沉淀。以前农村没有自来水，从塘、河中担水回家倒在水缸里，有条件的人家放点明矾在水中，析出脏垢，使之沉淀到缸底，这就叫“濎”，叠词叫“濎濎脏”。这个字很古老，水旁加鼎，鼎是商周时期贵族用的容器炊具。现能查到最早的文献出处是西汉孝文帝时的《甘泉赋》：“风从从而扶辖兮，鸾凤纷其衔蕤，梁弱水之濎兮，蹑不周之逶蛇。”历史长河涤荡，“濎”最后在南方保留了下来，成了吴语。见孙晔的《杭州：烟柳画桥中的写意时光》：打完后“澄”，杭州人叫“濎”。濎好的菜卤徐徐倒入锅中，文火煮。

④筛、斟、酌、满、泻、倒。中国酒文化源远流长。仅“倒酒”这个动作至少用到上述六个动词。“酌”（勺旁）与“斟”（斗旁），应该是最早的取酒动作。从出土的商周文物可以看出，贵族饮酒，是下人用长勺从容器中舀出，伸到主人客人的杯旁，慢慢倒注下，由于勺子柄长，倒酒非常小心，以至于“斟酌”后来表示谨慎考虑。到唐代，酌酒已表示饮酒，见李白的《将进酒》“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此处李白是酌酒吗？应是“酌情”——酌进化到了现在，已超越了本来的意思。邑中方言一般讲筛酒，“筛”是一种去杂质的竹篾工具。古代民间五谷酿酒，取酒仅靠“滗”，未免浪费。用纱布过滤，效率高。这可能是“筛酒”的渊源。见《西游记》第七十五回“那妖精真个将药酒筛了两壶，满满斟了一钟，递与老魔。”注意，先将酒筛入壶中，然后再斟入杯（钟）中。到《水浒传》，筛酒就是倒酒了，书中处处可见，仅例第十二回“酒保去不多时，将来铺下一大盘牛肉，数盘菜蔬，放个大碗，一面筛酒。”邑中方言不但讲筛酒，为表客气，有时也讲“把酒满上”，形容词作动词用。

另外，之前方言一般不讲敲锣打鼓，讲筛锣打鼓。锣与筛形似，有一种眼密小筛，叫锣筛，农村一般用来筛米屑、面粉屑。